冰殼的龜裂由內而外。

林安動了動。

白色的冰塊粉屑撲簌簌地從她的體表落下來。

一道光環由內而外蕩開，尚留在體表的冰屑轉化為水，水珠又蒸發成蒸汽，一個清潔術後，林安的身影在魔法靈光中露了出來。

安格斯正站在她的面前，含著笑，旁觀林安脫力束縛，並沒有任何舉動。

對視間有瞬間的火花——警惕、戰意、冷漠，和隱藏在種種情緒背後的審視估量。

隨後林安的註意力被安格斯外表的變化所吸引。

仍是一襲潔凈的白袍，原本白金色的眉毛頭發卻變成了冰藍色，全身皮膚仿佛半透明般，透出淡淡的水藍色暈光，一雙眼睛已經沒有瞳孔與眼白的差別，仿佛兩塊冰冷的海藍石，整個人看上去妖異得詭異，完全沒有了人氣。

“你成功了？”

林安目光掃過周圍，這是一個空蕩的冰牢，冰壁占據了大半面積，她的面前只有安格斯一個人，他的背後是成排冰藍色的柵欄，看似普通，林安的精神力卻受到限制，無法感知到柵欄後面。

“你對水元素精靈做了什麽？”

“安很篤定我會對威尼斯做什麽？”安格斯並不驚詫林安一得脫身，卻沒有對他動手，只笑著問。

“以你的性格，擋路的石頭，如果不能收為己用，一定要搬開。”

林安冷然道。

水元素精靈的力量無疑很強大，但弱點也明顯得很。

以安格斯的心機，要蒙蔽一個已經初步對他建立信任、又沈睡多年對人性了解不夠透徹的非人生物，並不是難事，“只是我沒想到，你能這麽快做到而已。”

安格斯放她出來，肯定是已經有了掌控她的把握，並且急需她的解藥——而如果水元素精靈還好好的，他敢放她出來嗎？

這麽算來。時間並沒有超過兩天。

而且他身上變化這麽明顯，尤其那雙眼睛，和水元素精靈太像了，林安想把情況想得樂觀一點。也無法做到。

“安卻太高看我了！力量層次差距過大時，再強大的謀算也難以彌補。而且僅僅一天多時間，在完全處於水元素精靈王掌控下的水之塔裏，我也做不了什麽。”

安格斯態度謙然和煦，這原本是他一貫的情態，配上此時的外表，卻說不出的違和。

在林安感覺中，他給她的感覺已經完全非人——最後一詞，純粹生物概念上的意思。

安格斯接下去的話，也驗證了她的感覺。

“我能夠放安出來。只是因為威尼斯陛下正與我融合一體，它目前的狀態無法感知到外面的情況。”

他攤開右手，微微掬起的掌心向上，一小窪黑水從中湧出，不斷滴滴落下。沒有滴落到地面，就在半空中化為細小光點消失。

林安在見到那一小窪黑水的第一眼，已經明白那是什麽：這正是安格斯靈魂深處的劇毒，“羅密的甜湯”在安格斯靈魂中的狀態，當然不會是這種模樣，之所以呈液態，大概與水元素精靈王有關。

不過林安眉頭都沒皺一下。紅唇輕啟，“可惜，威尼斯陛下對靈魂劇毒，似乎也沒有辦法。”

如果有辦法，她還會被安格斯放出來嗎？

“不錯，靈魂的確並非水元素精靈所擅長的領域。”安格斯顯然也沒覺得這點能瞞過林安，“這些毒素，只是來自我的靈魂創傷被修覆後排斥出來的部分，但已經融入我靈魂中的劇毒，卻無法被排斥出來。”

“你的視覺和嗅覺恢覆了？”

林安聞言。倒有些驚詫地註視了安格斯雙眼部位。

那雙完全如同深藍色晶體般的眼睛太怪異，無法分辨出焦距，而除此之外，安格斯第二次毒發失去的是嗅覺——安格斯以前幾乎沒表現出失去感覺前後的不同，所以安格斯不說，林安也沒察覺，他這兩種感覺已經恢覆。

“水元素精靈王竟連水之塔都交給了你！”安格斯短短幾句話，已經足以讓林安收集到足夠資料，“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得到這麽高的信任，我不算冤。”

這是個不利的消息。

但林安沈吟了片刻，搖了搖頭，“不，就算信任，但這也不是水元素精靈王連水之塔都丟給你、一心幫助你解毒的理由，它甚至主動融入你的身體——你用什麽辦法說動它呢？……嗯，我明白了！”

目光在安格斯身上逡巡數下，林安持拳在左手掌心輕擊，“靈魂劇毒，靈魂核心受創……水元素精靈王是為了葉思的情況，才對你的中毒這麽重視吧！”

說到底，安格斯就是個試驗品。

以安格斯和水元素精靈王之間的層次差距和生命狀態差別，水元素精靈王融入安格斯體內，占據主動的顯然是水元素精靈王，這點林安倒並不擔心。

正如安格斯所說，力量差距大到一定程度，他算計再深也彌補不了。

所以水元素精靈王只會是受了安格斯誘惑，主動要為他解毒，而能夠輕易改變一個存在以千年計的非人生命的意志，其最大動力，無疑來自其最關心的人身上。

“真是什麽都無法瞞過安。”安格斯瞇起眼笑，即使掩去那雙眼睛，他的氣息仍十分怪異，與平時完全不同。

“過獎，”林安淡淡的，“還不是被你算計了一次。”

她一邊自嘲，一邊從容地將雙手攏了起來。

“這麽說，既然有威尼斯陛下在，你身上的靈魂劇毒即使暫時不能解除，毒發的威脅也不大了，”反正就算毒發了，也能修覆回來不是嗎，“那麽你把我放出來，又是為了什麽呢？”

安格斯的笑容淡了一點。

從林安脫身開始，兩人口舌交鋒這麽久，劇變的情勢，身處在完全被他掌控的水之塔內的處境。也並沒有分毫動搖林安的理智，她沒有露出半分破綻，給與他蠱惑誤導的機會。

能令林安中計被俘虜，是建立在她不了解水元素精靈王的存在的前提下。除此之外，他們彼此了解太深，警惕太高，針對彼此的任何算計，都很難不被對方識破。

但即使明知如此，他的態度仍是含糊不清，習慣將目的蒙在一片迷霧背後。

“安認為是什麽呢？”

“我想想。”

林安悠閑地繞著安格斯走了兩步，視線始終集中在他伸手，安格斯也大大方方任由她仿佛參觀動物般盯著他看，只微微轉動視線角度。若無其事地回望林安。

“我想，還是靈魂毒素的問題，除了這個最直接威脅，沒有什麽能令你這麽快就被迫放我出來了。”

停住腳步，林安慢吞吞道。“而且廢話了這麽多，你沒有半點急著重新把我冰封回去的意思，難道不擔心我恰好和水元素精靈王碰面，揭穿你？”

她輕輕一哂，“除非，水元素精靈王分身乏術，你篤定它不會出來！所以。綜上所述——”

將白皙無暇的雙手從袖子中伸出來，雙掌一合，“水元素精靈王雖然恢覆了你的靈魂損傷，但我推測，你中的毒，卻加劇惡化了！”

安格斯無言以對。默認。

林安呵呵。

實驗有風險，嘗試需謹慎。

安格斯既然以自願做試驗品為理由，把水元素精靈王忽悠了——說不定後者還感激不已，被刷了把好感度，還欠下了安格斯人情——那麽可能出現的惡果。自然也必須由他們承受。

而且安格斯剛才隨便就掬了一窪毒素出來，展示給她看，總不會特意留到現在的。

那麽安格斯敢放她出來，篤定她不會和水元素精靈王碰面的原因，也找到了：水元素精靈王正孜孜不倦地在他體內修覆不斷生成的創傷，排解毒素呢，當然沒空出來，不然停個一時半刻，搞不好安格斯就掛了！

所以林安能說什麽呢？

——自己作死！

而安格斯放她出來的目的，也很清楚了，當然是為了她手上的解藥——哪怕是暫時的解藥，也會大大緩和安格斯目前的情形，樂觀一點，說不定水元素精靈王能根據解藥發揮的效果，找到真正幫安格斯解決劇毒的方法呢！

如果剛才林安忌憚於水之塔目前掌握在安格斯手中的處境，屈於壓力，或者被安格斯的言語迷惑，說不定安格斯的目的真能達到。

不過現在，事情對於安格斯和林安來說，都算是走進了一個僵局——

安格斯輕嘆一聲，身影忽然換成無數個泡泡，與此同時，一條黑紋猶如忽然張開的大嘴，將那個泡泡組成的人型轉眼吞沒。

安格斯的身影出現在柵欄外，他的面前並沒有門，似乎因為水元素精靈王融入，賦予了他某種天賦，才能自由出入這個牢籠。

安格斯站在柵欄後，“我並不希望走到這一步，安。”

與此同時，一片白色霧氣，已經開始從腳下往上彌漫，擴充到整個牢籠。

“軟的玩完了，就來硬的嗎？”

林安冷冷地盯著安格斯，仿佛沒有感覺到腳下霧氣中蘊含的那種能將靈魂刺傷的寒意，忽然露出一絲笑容，“你以為，我為什麽會和你說這麽多廢話呢？”

隨著她話語落下，一個劇烈的震動，令整個牢籠開始搖晃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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